□吴盛福
立冬了,公路两旁的行道树,要么郁郁青青地黑着脸,要么形容枯槁地秃着头。忽然眼前一亮,一户人家门前的小树上挂满了杮子,像挂着一盏盏小灯笼,金灿灿的,红彤彤的。继续前行,一路上看到许多人家门前的杮子都还高高地挂在枝头。看来,现在,杮子不怎么被人待见了。这要是在过去……
儿时,我家门前屋后,除了一棵枣树,什么果树也没有。立冬过后,经常能看见挑着谷箩卖杮子的建德佬。他们把米筛覆在谷箩口上,在米筛上摆着一个个红彤彤的诱人的杮子。甭说吃了,就是看了都流口水。我们最稀罕的是那种尖尖的牛奶杮。虽然一个柿子只要三五分钱,但我们也只有围着看看的份。
听大人们说,这杮子不是自然熟透的,是建德佬用了一种土方法催熟的。据说他们在山壁侧面上下挖两个洞,上面的洞紧挨着下面的洞,但不挖通。在上面的洞里垫上 草,把青的、 的柿子摆在上面,用湿泥巴封住洞口,然后在下面的洞里添柴烧火,加热烘烤。加热到一定时候,把上面的洞口打开。最令我惊骇的是,打开之后,要在杮子上面泼一瓢尿,再封上洞口加热,然后取出杮子。经过这样特殊工序的杮子会更红更亮,卖相更好。
听了大人们的介绍,我们对建德佬的杮子的垂诞几乎荡然无存了。但我们怀疑那是大人们欺骗孩子们的谎话,毕竟那时饭都难得吃饱。
为了让我们解馋,父亲上山摘回一些野杮子。野柿子个头要小很多,且肉少核大,但它们长得很秀气,尤其是那种尖尖的牛奶杮,我们对它的把玩胜过了享受它的美味。
父亲上山一次,不只带回野杮子,运气好,还可以摘到野猕猴桃。经过霜寒的猕猴桃格外的甘甜。
父亲还会摘回来许多栎树籽,我们当地人称它为乌珠。母亲把父亲摘回来的乌珠用水浸泡,磨出粉浆做成豆腐。乌珠豆腐颜色淡紫,虽然略微有些涩,但口感润滑,余味悠长,我们孩子很喜欢吃。这还得感谢柿子,为我们带来了山间的美味佳肴。
后来,父亲在门前栽了一棵杮子树。开头两年,我常常去翻开它的枝叶,看看有没有开花结果,但终是没有,我曾经怀疑它不是杮子树。五个年头过去了,它的个头远远超过了我,我却已经忘却了它是棵杮子树。有一天,微风拂起它的绿叶,我猛然发现那一朵朵淡 的四瓣花,心中不禁一喜,终于要结杮子了!
于是,我又日日去观望它的变化。
资料图。由CFP提供。
收获是喜悦的,等待却是慢长的:经历过风雨的洗礼,有过枝折花落,蜂蝶探访过,蜻蜓停歇过,麻雀来找过虫子,直到强聒不舍的鸣蝉消声匿迹了……
立冬过后,父亲用剪子把杮子一个个地剪下来, 橙橙的,装了满满一米筛。父亲把杮子埋进谷堆里,而没有像建德佬那样去加工。
稻谷饱受日光的恩泽,温暖地拥抱着杮子。没过几天,父亲像变戏法一样,从谷堆里掏出一个个又红又软的杮子,让我们美美地享受。
我和杮子树一样越来越健壮了,父亲却一天地佝偻了身躯。总忘不了,那些年的深秋,父亲手拿着剪子,戴着眼镜,踮脚望着杮子树,为我摘下一个个又大又 的杮子。父亲叮嘱我回家买两个苹果与杮子放一起焐着,过一个星期左右就有熟的了。
奇怪的是,我后来再也没有听到过建德佬泼尿加工杮子的传说。也许,那的确是个谎言。
前些年,人们又说柿子是凉性的,空腹吃了对胃不好,还不能与红薯、海鲜等一起吃,吃了对身体有害。于是,人们不再视柿子为珍宝,即使杮子红透了,都懒得把它摘回来,谁愿吃谁摘去。从吃杮子的变化来看,人们对饮食的追求不再只为吃得饱了,已经上升为吃得健康了。生活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。
夕阳中,又有一树灯笼出现在我的眼前。怎么这一树灯笼还有树叶?树叶还在跳动!近了,原来是一群欢快的鸟儿!每一只鸟儿就像一个跳动的音符,它们正在谱写着一曲生命的乐章。贾平凹说,一棵树是一条竖起的河,这一树杮子,不正像一条竖起的在唱着欢快的歌的河吗?
夕日欲颓,我仿佛看见了我家老屋门前的那棵杮子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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